又饥又渴的澪借着月光,慢慢向前摸索着。渐渐地,她的眼睛习惯了这样的黑暗:两边是半人高的小土坡,土坡上本应种满密密麻麻的一棵棵青葱,此时却是一片的残枝败柳,沿着道儿慢慢走竟还能看到被拦腰斩成两段的枯树干,有的甚至能看到整圈的年轮。与自己所熟悉的小树林截然不同,这地方只能以阴森、破败形容,或者,已经超出了她们姐妹的认知,无法用言语来概括这般的压抑,那感觉,她从未有过,哪怕是对着那些最讨厌的“不干净”的东西,也从未这样无助。
远处村庄的灯火依旧,澪顺着灯火走一会儿,跑一会儿,走一会儿,跑一会儿……她发现,除了眼前的羊肠小道外,周围一片乱石嶙峋,枯木交错。想必这是往村里去的必经之路,若是一不小心离开了道,没准会迷失在这深山老林之中。
“姐姐会去哪呢?”
虽说突如其来的变故,加上小姑娘没见过世面,以她不成熟的心智和阅历,难免令她惊惶、恐惧、不知所踪,甚至有种打退堂鼓的负面情绪,但支撑她继续走下去一探究竟的,还是拯救她那青梅竹马的姐姐的坚定信念。即使身处桎梏,她念念不忘依然还是她的姐姐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就在她觉得离那片灯火越来越近之时,她看清了,那是由几个石笋般的东西围城的阵,阵两侧隐约可见烧得明晃晃的簇簇火焰,自己所见的灯火就来自于这里。
正当澪看得走神,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女人,如果那能被称为“人”的话。
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刚刚澪用眼角的余光扫射前方,她非常肯定,她的前面是没有人的。可此时怎么就撞上了?而且,那感觉如此的冰冷,硬得好比周围已经很久没照射过阳光的石头。
那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少妇,削瘦的身材外套着一身洁白的和服,站在一个已经歪七扭八,却依稀可辨的日本神社鸟居下,背对着澪,双手掩着面,好像在抽泣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不管怎么说,澪终究还是撞到了人。和姐姐一样,她也是个受过教育,知书达理的小姑娘,道歉的话还是懂得说的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奇了!少妇似乎对她的道歉无动于衷,仍旧自顾自地掩着面,貌似是在对着什么忏悔。此起彼伏的抽泣,令人觉得好生可怜,在这荒山野岭里,显得格外幽怨又楚楚动人……
澪知道这样不妥,而且她认为在这种鬼地方过分“好奇”地去寻根刨底,没准会吓破胆,又或者会要了她的小命。但强烈的求知欲还是盖过了她的理智,她绕着少妇的背影,转到了少妇的侧面,想要透过指缝看看少妇到底是人是鬼……
就在她即将揭开面纱的那一刻,一只散发着荧光红般透明的蝴蝶从她耳际飞过。女孩子就是女孩子,眼睛马上被漂亮的蝴蝶所吸引。只见它像音符般忽上忽下地随意徘徊,时而在她眼前盘旋,时而迅速一掠而过,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红色的蝴蝶已经没入黑夜之中。
待澪回过神,少妇不见了,红蝶也没了踪影。只剩下那个鸟居,在火盆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,鸟居前方有五块两人高的石笋、按五边形排列组成了一个阵。
这个阵并不大,约莫5平米大小,石笋们由一条条带有垂须的粗麻绳连结起来,在石阵的正中央放有一块巨大平滑的躺石。足可以6~7个成年人在上面横躺着睡觉。
好像此处是曾经用来祭祀的地方,干嘛用那么大的岩石呢?……
澪疑惑着刚所见的一切是否又是自己的错觉,正当她盲目地四下观望之时,红色的蝴蝶又再次出现,顺着蝴蝶飞去的方向看,那熟悉的背影,不正是自己一直念叨的姐姐吗?她怎么会在这里?
“姐姐!”
澪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,所有的匪夷所思和恐惧、担忧都随着找到了姐姐而烟消云散。
山坡前的姐姐本保持着眺望下方的姿势,听到妹妹的叫唤声,转了个身。就在这时,十一只红色的蝴蝶从她身上突然冒了出来,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地耀眼夺目。仿佛姐姐一直都被蝴蝶所簇拥着,是蝴蝶中的女王。
红蝶渐渐地四处散去,而从姐姐的嘴里,低沉地冒出了几个字:
“从地图上消失的村庄……”
“诶?”澪诧异了一声,慢慢靠近姐姐的位置,她也看到了,下方是一片渺无人烟的村落。
“我曾经听说过这里……”
不经意间,姐姐幽幽地说道。
“很久以前,这里有个在祭祀时消失的村子,在森林里迷路的人们都会被引诱到这里来……”
澪诧异地转过头,这还是她认识的姐姐吗?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村子?为何姐姐从来都没跟她提起过?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树林的另一侧是这番天地?几时冒出来的?
“难道……这里……”
澪试探性地询问着,好像小时候找老师问题目的答案一样小心翼翼,生怕多嘴会挨骂。
但是姐姐只是望着村庄,低着头,一声不吭。澪讨了个无趣,吐了吐舌头。
“刚才我听到有人唱歌,但是却没有人在……”
找到姐姐后,澪胆子大了些,好歹现在是两个人了,不再像一个人那般孤立无援。因此话匣子也开了,整个人轻松了不少。
“我们找找吧,兴许是出来溜达没回去的村民呢。没准还能跟我们说说村子里的情况。”
见姐姐不动声色,澪索性拉着她,循着刚才听到歌声的方向而去。
原来在那个石阵的另一侧还有一条小道,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。澪带着姐姐从那条小道慢慢往前摸着,几阵踩着落叶的窸窣声后,她们来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绳桥前。
就在她们到吊桥的一刹那,歌声戛然而止。只听到声音却没有人在?澪觉得有古怪,远处有一片乱坟岗,莫非墓地里还有人?想着想着,澪往前一步踩在绳桥上想上前一探究竟。
“小心!”
说时迟那时快,姐姐一把抓住澪的胳膊,只听“卡擦”一声,貌似妹妹刚踩到了腐朽的木板,木板因承受不住压力而掉落谷中,要不是姐姐眼疾手快,恐怕妹妹早已命丧黄泉。
“绳桥看起来很老旧了,如果没有灯光照着过桥是很危险的。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……再找找其他路吧?”
姐姐边说着边把妹妹往回拽,适才仅一念之差两人就阴阳相隔,难道那声音是故意引诱我去当替死鬼?想到这,澪就不禁寒毛直竖……
沿着火光两人回到了原地,天色这么晚,现在看来也就只有下土坡去村里先凑合一晚,等天亮再找回去的法子。
“咦,那是什么?”
顺着火光,澪看到了地上有个不同于周围落叶和枯枝的东西。
那是一个黑色的女士手提包,看这个款式不算很旧,应该是不久前遗落在这里的。里面除了一些女士常用的粉饼、睫毛膏、口红外,还有一张照片和几张剪报。剪报时间大约在一年前了,上面写着“地质调查员失踪”。
借着摇曳的火光,澪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:
“去年计划建设的“水神水坝”开工时,派遣到现场的调查员槇村真澄(26岁)失踪了。槇村是去调查沉没在水坝地区的遗迹的,都过了五天了,直到昨天还没有回来。”
水神水坝?那不是这里要改建大坝的事情么?
两姐妹对视了一下,心照不宣,澪又继续往下翻,还有一张在这几天后的剪报新闻。
“从本月四日失踪的地质调查员槇村真澄的搜索,昨天终止了……槇村是去调查水神水坝的地质的,从失踪到昨天,已经过了十天。”
这中间夹着一张新闻照片,照片中央站着一个年轻男子,约莫2~30岁的样子,穿着那年代常见的牛仔裤和牛仔衣,胸前挂着一个相机,想必他就是槇村真澄了。旁边一个留着齐肩短发,穿着办公室职员常见的衬衣和紧身短裙,望着镜头紧挨真澄的女子,应该是她的恋人吧。看起来还蛮恩爱的。
“唉,可惜。年纪轻轻的就失踪了……”
澪说着把东西放回了原位,如此,万一包的主人要是回来找兴许还能找得到,反正天真的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。而且,澪从小还有一样特异功能:过目不忘。这也是她最值得自豪的事情(背诵类的考试总是拿第一),当然,这是要付出代价的,比如说对于她所见过的鬼魂,想忘都忘不掉……
俩姐妹继续沿着下坡的小道往村子的方向小跑,说来也奇怪,从澪意识到晚上到现在,按理说应该过去了好几个钟头了,但是怎么觉得时间和笼罩在这片村庄的浓浓的黑雾一样,好似停滞了一般,仿佛……仿佛掉入了另一个长夜漫漫的时空中。
“有人吗?有人在吗?我们迷路了!”
任凭澪喊破喉咙,也没有一个人答应。那种万籁俱寂的感觉,在你手足无措的陌生环境里,是那么的不自在,那么让人感到无地自容。
“难道一个人都没有?”澪的鸡皮疙瘩又冒了起来,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,又不愿意承认这种不对劲,她宁可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失误的,也不愿相信直觉会是正确的……
终于,在快到村口的一间两层和式建筑物时,她们隐约看到了这房子门口点着灯,虽然是老式的灯笼,但至少说明还有人住。此时,有个人影靠近了这房子。
“喂,等等……”
澪唤了一声,那个人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自顾自地进了房子……哦不,与其说是进,不如说是“飘进”更恰当一些……因为他根本没有开门的动作,一切完成得无声无息。
俩姐妹看得目瞪口呆,待到她们靠近廊下时,更觉刚那一幕是如此地诡异:这是一栋年久失修的木制矮房,日本标准的江户时代风格,两层楼大小。因为房子上了一定年纪,不少垣墙已经坑坑洼洼的了,要不是门口那盏老灯笼散发出的昏黄灯光,实在很难相信这里还会住人。而门更是紧闭,以她们与那人的距离,在这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的寂静黑夜里,开门必定能听到声响,而他就这样“钻”进去了……莫非……
就在澪她们还在为此事出神之时,廊下与她们相接的、可以窥见室内情况的栅栏窗忽然闪过一道光,像车灯一般扫了从屋内扫向屋外并很快就消失了。两姐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,傻傻地看着这扇栅栏。
“有……人吗?”
站在妹妹背后的姐姐先发话了,澪此时已经有些精神恍惚,她答不上也不想回答姐姐的提问。
以她的认知,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活在梦境之中了。
一只手搭在澪的肩膀上,她无需转头就知道这是姐姐在安慰她,姐姐总是如此善解人意,不管什么时候,她都希望两个人一起面对挫折和不安。哪怕姐姐性格懦弱,但对妹妹却有着一份与生俱来的执着……澪会意地也把手搭在了那只手掌上……
“我去看看……”
说着,姐姐就从妹妹的旁边走了过去,冷不丁,妹妹发现肩膀上的手还在,姐姐却已经站在自己面前,那么,那只手是谁的?
“啊?什么?”
惊恐的澪忙一转身,身后除了黑漆漆的一片,什么都没有,连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也不见了!
“澪,你怎么了?”
站在门口的姐姐关切地望着妹妹问道。
澪转过头,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,刚刚那一幕让人难以置信。不,这不是真的!一定是我的幻觉!从进了黑森林开始到现在遇到的一切一切,一定都是我太害怕了产生的错觉!澪一个劲地自我解释,企图把她心底真实的念头给掐掉,更别提她最讨厌也最恐惧的那个“字”了。她认为,只要不提——甚至是不想它,就一定不会招惹到它!
“嗯,没有~~只是有点累了,刚可能是有只蜘蛛爬过吧……”
强挤出一点笑容,向姐姐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没事。上前两步走到了姐姐旁边,慰藉了姐姐两句,吱呀一声,两人推开了满是灰尘的大门。门旁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斑驳小木板,虽然木板和房子一样有些年头,已经破烂不堪,但依稀可见上面写着两个字:“逢坂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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